七、名夫 (第1/1页)

    那屋顶葫芦光芒大盛，但被震得几震，便从中裂开，此方天地即化为乌有。二人但觉飘飘忽忽、如坠云雾，忽然落定，眼前一亮，已回到河岸边，脚下血糊一片，传来阵阵腥气，正是那火棺鱼的尸身；二人身前立着一个板着脸的中年修士，与晏璃眉目颇有些相似，手握一只奇形铜巨锤，锤头倒像是一面鼓。

    “三叔！”晏璃喜道，跑到那中年修士身边，拉着他的手，模样甚是乖巧。

    那修士哼了一声，目光扫过她身上嫁衣、一旁衣衫褴褛的少年，又望了望不远处的柳家少年，表情变得微妙：“你逃家的事可没完，我们回山再说。这两位是？”

    “呃，这……”晏璃一抬头，见陆恒尸状尽消，竟又变回了奄奄一息的少年模样，一怔，便笑道：“这是我的病人，陆恒。”又对陆恒道：“这是我三叔晏丘晖。”

    陆恒忙道：“三叔！”

    晏丘晖面色一僵，勉强笑了笑，道：“叫我晏前辈就行。”又问晏璃：“那一位呢？”

    晏璃一窘：“那是柳家长孙柳青云。”

    柳青云却不过来见礼，反沉着脸，只负手而立。

    晏丘晖不知婚约之议，心下纳罕：“晏、柳两家同在云东，素来交好，就算年轻人间有些纠葛，他怎会如此无礼？”又想：“他和他弟弟柳青霄都是少年天才，连我在永安都听过‘柳家双青’的名头，但看样子，小璃反倒跟这病小子更亲近些。”不由得多看了陆恒两眼。

    但觉这些风月之事，他一个长辈也不好多管，正想打个圆场，却听那柳青云冷声道：“晏丘晖？没听过。无名之辈，只会以大欺小么？”

    “过分！”晏丘晖心道，面色一沉，尚未接口，却听身边晏璃先自怒道：“谁说我三叔是无名之辈？他是谢无双的丈夫！”

    “不用你这么介绍啊！”晏丘晖面色一僵。

    岂料那柳青云一听，面色剧变，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，失声道：“就……就是那个出身凡世，十二岁方得炼气，十三筑基，十五周行，二十二岁金丹，丹成一品，三十岁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错，就是那个‘红尘无双’的谢无双。”晏璃道：“我们晏家人结亲，要求可高了。柳公子，你请回吧！”说罢，便向着晏丘晖连连眨眼。

    “这丫头……”晏丘晖暗暗摇头，见柳青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，心中苦笑：“他知我娶了无双，倒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。”于此人性情便已猜到了几分。念及晏柳两家的交情，仍温言道：“柳公子，世间广大，并非只有修行一途；而修行之道亦非只是与人相较，占先者便称王称霸、予取予求，落后者就一无是处……”

    “三个月后，我二十二岁。”那柳青云却打断他，盯着晏璃，一字一句道：“我会比谢无双更快。是你们晏家人不配！”便化作一道流光，御剑而去。

    “这人真是不可一世，莫名其妙！爹爹眼光真差。”晏璃嗔道。

    “你爹爹给你安排亲事，你就逃出来了？”

    “嗯！三叔，我不要嫁人，我要像婶婶那样做个大修士！”

    “你婶婶也嫁人了啊！”

    晏璃咯咯笑道：“我要先做大修士，再嫁人。”

    “呃，回山再说吧。”晏丘晖无奈道，转向陆恒：“这位陆兄弟是你的病人？”

    “嗯！我答应要治好他的。”晏璃便将他病症并自己的治疗之法源源本本说了。她怕三叔怪她贸然涉险，本想隐去尸潮一节，哪知三两句话便被晏丘晖问住，只得和盘托出。

    “唉，这丫头，无端惹下这许多因果。”他越听越是心沉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，见晏璃仍滔滔不绝说着她推拟的后续疗法，言下颇有跃跃欲试之意，便笑道：“你这么喜欢看病，怎么还逃家出来？不想学丹术，学学医术不也挺好？”

    晏璃脸色一红，小声道：“我没有喜欢医术……而且爹爹眼光真差！”

    晏丘晖一笑，不再与她争辩，走到陆恒身前道：“陆兄弟，可否让我诊一诊脉？”

    “当然，”陆恒感激道：“多谢晏前辈！”

    他右手搭上陆恒脉搏，却不似寻常医家，四指扣在脉搏上，而是拇指指背搭在陆恒腕边，食指尖、腹来回触他脉息，余下三指竖直，便如弹琴时抹、挑的手势一般。晏璃见了，惊道：“三叔，这是什么手法？”

    晏丘晖微一摆手，凝神细听。这一手非止医术，而是他结合家传之学与音乐之道自创的“採命弦法”。所谓命弦，虽是脉搏，却别有弹拨之法，细辨其所发之音，不但可探知其人心性禀赋，甚至可窥见其前世宿因。须知宫商五音与五行相应，乐修自古便有听音知人、听音辨命、音声通玄之说。

    他见陆恒并非修士，一缕阳气却能于满身尸气间灼灼不灭，心下便有些猜测，便欲以此法探知他的前世。哪知那命弦只作一声幽咽之响，之后，任他如何弹拨，再无声息。

    “果然是个人物。”晏丘晖心下一凛，忖道：“方才那一声似正非正，倒像是不平之音，此人若是修行，恐怕要惹起不小的波澜。唉，多事之秋，小璃还是离他远些为妙。”心念一动，笑道：“无碍。”便从怀中摸出一支细瓷瓶，道：“陆兄弟，这里面有一枚我自己炼制的‘九转还阳丹’，你分三次服下，每次间隔十日，便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这“九转还阳丹”有几近起死回生之效，更兼仙凡无忌，颇为贵重。他见眼前少年尸气已入膏肓，若非用此奇药，势必要带回山上，连医数月，方能治好，便不吝一枚神丹。

    晏璃一怔，忖道：“三叔怎会把这等丹丸装在瓷瓶里，岂不损了药效？是了！他怕我出事，急着出来寻我，才草草装了的。”赧然低头。

    “谢谢！”陆恒便欲拜倒，被晏丘晖拦住，道：“没事，咱们就此别过吧。”将那鼓似的大锤悬在半空，拉着晏璃跳上去，便欲飞走。

    “晏姑娘！”陆恒忽然大喊。

    这一路的热闹就要这么草草地结束了。他不愿。

    可见到他们转过身，诧异地望着自己，他才发觉似乎已无话可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