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往事 (第1/1页)

    志州傀儡戏，在殳国名气颇高，与尧州牙戏，希州杂耍齐名。

    傀儡戏，从前是年节庙会官府请着演给百姓看的，有些喜宴也会请去演些大团圆的戏码，总的就是些通俗的玩意儿。

    自从宫中请去演了几次，近年傀儡戏成了权贵的心头好，以请到府中演上一场为荣。

    现在，哪个县庙会上请来傀儡戏，看客必会从五湖四海而来，人满为患。

    眼前这老伯，不用自我介绍，薛明郁已经知道是谁了。

    周老，志州傀儡戏的门面，年逾七十，风趣健谈，被称为傀儡的赋命人，最负盛名的傀儡师。这一揖，周老受之无愧。

    傀儡戏演时cao偶师站在台下，独留木偶在台上，见偶不见人，每场戏少说数十个人物，配合极为重要，缺少一个人，对于戏班子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。

    “这父女两人是怎么会相继离世的。”

    “害，犯了水祸。”周老重重放下茶杯，将气撒在个茶杯上多少有些无奈，“阿雉是跟着她娘到河边浣衣，一转头的功夫，人就没了影。”

    “阿雉？是说周荇？”

    “咱们村里人叫人哪用大名啊。瘸子家的闺女不是亲闺女，她三岁的时候大旱，家里养不起，大老远过跑来投奔瘸子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远房亲戚，把她继给瘸子。

    瘸子也实诚，见三岁的娃娃可爱，是真心愿意苦点累点也养着的，提了只山鸡做人情，那亲戚也就再也没来过。

    娃娃刚到的时候没名字，村里只管山鸡、山鸡的叫，瘸子嫌这名字难听，姑娘大了脸上没面儿，揪着村里的人改叫她阿雉。

    瘸子他就是这样，自己被瘸子瘸子的叫倒也乐呵呵的，到了她闺女，那得是一板一眼的……”

    话到后头，周老的声音有些哽咽，收了话头，又是一口茶，强把泪吞进肚里。

    “周荇她还活着。”

    薛明郁犹豫半天，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原本，考虑到各种原因，他与师父师娘决定暂将周荇生还的事瞒着，等到父女团聚，回到村子后，村里人自然会就知道。

    可现在，事情完全偏离了他们原先预计的，薛明郁哪里忍心见着老人心中悲戚。或许周荇活着是对于这个老人的一丝慰藉。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！”

    苍老的脸上，写满了震惊。

    忽然，周老捂住心口，面容扭曲痛苦，作势就往后头倒去。

    薛明郁眼疾手快，起身抓住周老袖口，茶水浇在衣袖上，容不得他做他虑。

    胸痹，发病时四肢麻木，心口绞痛，若发现不及，生死只在几个喘息间。薛明郁一手托住周老后背，一手按在劳宫xue，试图缓解症状。

    几分钟后，周老终于喘匀了气，抚着心口，劫后余生中带着点心有余悸。

    “好啊，阿雉没出事就好啊，”周老神情释然，“瘸子他就这么个心结，要是知道他闺女还平平安安的，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。”

    薛明郁沉默着点了点头。以他的立场，无法评说些什么，不过，对于周荇她爹的死，他相当存疑。

    “哎……”

    问起瘸子的事，周老长叹一声，缓缓道来。

    “我们班子到边上的别云县演戏，瘸子和以前一样，带着街上买的小玩意儿，满心欢喜的回去。

    可没一会儿他就挨家挨户地敲门，说是她闺女不见了，让大家伙帮着找找。

    阿雉她是个文静的姑娘，从小到大没让她爹cao心过，在村里也不喜欢瞎跑。突然人不见了，大家伙都很奇怪。事情紧急，也就分头找起来。

    找了大半天，仍然没见到人影，又人看到他家媳妇一直在河边找，随口问了一句，不料把他家媳妇问哭了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，薛明郁脸色越发阴沉。这钱氏倒还有脸哭，自己做的什么龌龊事没个斤两吗。

    “一问才知道，阿雉是跟着她洗被褥的时候丢的，她心里愧疚一直不敢说。听到这些，向来好脾气的瘸子当着村里人的面给了她一巴掌，作势要再打被人拖住。”

    薛明郁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背后有些发凉。

    “到了晚上都没找到人，瘸子也不好意思让大家跟着找，借口晚上蛇虫危险，把人都赶回了家。

    村里值夜的更夫说是见着他回家的，可第二天早上在林子里再找到他的时候，他已经溺死在水塘里，捞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是僵硬的，已经臭了。”

    仵作的那些东西，他看得不多但也算是有所涉猎。全身发僵的死人并不多见，至少三个时辰以上，尸体才会全部僵硬。以这个为依据，应当是在夜里死的。

    找不到女儿夜里无法入睡，出门寻找倒也说得通，但他对于钱氏的怀疑仍然是最大的，哪怕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证据。

    周荇被推下河的事，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个老人，薛明郁心里没有底。

    思量了半天，考虑到周老又胸痹之症，不宜情绪起伏过大，也就将此事暂时埋在心底，拉了会儿家常，离开了周老家。

    “师叔。”

    见到开门之人，薛明郁毕恭毕敬地鞠躬。

    “你是……我哪个贤侄啊。”

    这位师叔四十出头，正是壮年，脸盲的老毛病是由来已久了。半天没见都能把他当陌生人。

    “安芝县，端梧堂。”

    “哦哦，老王带出来的孩子，”师叔左右张望，见薛明郁身后没人，有些惊疑，“你师父呢，没跟着一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，只是托师父之命来拜访您。”

    “这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，毕竟咱师门的传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，”只见师叔关上屋门，从柜子里拿出个油纸包拆开摊在桌上，“我这儿也没什么好招待的，这是你婶子做的薏米饼。”

    薏米饼朴实无华，四方形，实心，只是熟制的薏米散发出的香味，绝对能打动一个饥饿的胃。

    “婶子人上哪儿去了？我一路过来也没见着她。”

    这位师婶原就是村子里的人，性格外向健谈，平日天晴都喜欢在院子里和邻里拉拉家常，师叔的屋子在村里靠里，一般都是先见着婶子再被带进屋的。

    “村里有些白事无人主持，村里人都看着可怜，每户出个人去帮着做些活。”

    “我来也是为了这事儿？”

    “为了这事儿？”师叔眨了眨眼，“你和瘸子家是亲戚？上次你和你师父来，也没见你到他家去啊，见着人家里姑娘，比姑娘还扭捏呢。”

    薛明郁的嘴，一张一翕，被噎得彻底。

    虽然有些脸盲，但论起记性，还得是师叔好，他见到周荇只觉得有些眼熟，还以为是同情使然，这么说来，好像还真有一面之缘。

    师叔，是他信得过的。薛明郁也不多废话，将这几日所见所闻，竹筒倒豆子般将与师叔听。

    话毕，口干舌燥，拿起桌上的杯子茶壶，自斟自饮。

    “此话当真？”

    “千真万确，比真金白银还真。”

    “＊＊，这个钱氏真不是个东西。”

    只见师叔一张拍在竹制的死角小桌上，桌子应声跳起，桌面上的东西也跟着弹起又落下。薛明郁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跟着颤了颤。

    “这个钱氏，平时倒是人魔人样的，手段如此下作，呸，恶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