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桃园_三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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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三 (第1/3页)

    王若直带着他的妻子金子回来的时候正值端午过后,石头乡雨季的尾巴。弯弯曲曲的田埂踩上去依旧松软,算是雨季刚过的痕迹。金子有着灿烂的笑容,饱满白皙的鹅蛋脸上未经风霜。她是北方人,红色旗袍衬托下的高挑身段也说明了这一点,她对南方山区的偏僻狭窄充满好奇,事实上她被初夏的绿色植被迷住了。她臂弯里搭着丈夫随手脱下的中山装外套,头发不如衣服整齐,她丈夫更是狼狈不堪:头发蓬乱,衣衫不整,手里的小箱子似乎有点沉,他的身子因为用力倾向小箱子的一侧。他们翻了三座山,穿过三片开阔的田野才回到李家岭家徒四壁的家中。

    王若直内心五味杂陈,离开的时候他刚成年,在父母双亡的打击下只想出去寻找依靠混碗饭吃。那时候的他身无长物,瘦弱得就像架在路边驱鸟的草菩萨,腿细到裤管漏风,加上黑皮肤卷头发,整个人仿佛霜打的茄子。他也并没有如愿找到两个哥哥,等到经过无数次战火的洗礼,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看起来肩膀宽阔、眼神锐利,气质跟之前判若两人。十几年后还是有幸与哥哥们取得了联系。那时候已经到了考虑撤退的时候,他终究没能得到哥哥们的庇护,或者说不愿接受。与哥哥们相比,他经历孤立无援的残酷更长久,因此他也更痛恨战争。终于踏上家乡田埂的那一刻,他甚至忘了与哥哥们的永别,全心全意呼吸没有经过战事洗礼的故乡的清新空气。他没有光耀门楣的负担,也没有出人头地的野心,他只是一个普通农民。狭窄的道路中间的泥巴被踩得光溜溜的,春季的潮湿清洗并吸纳了灰尘,只留下伏在道路两旁的花草的芬芳。妻子很兴奋,她左踩踩右踩踩,感觉泥土充满弹性,丈夫生怕她将嵌在汪洋稻田中央的路踩坌了,不小心掉到水里。

    离家四里地的时候,他们经过约莫半小时的上坡山路,已经体力不支。金子先爬到了山顶,她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,右手举着丈夫的外套在空中飞舞着,示意他快点。

    “好漂亮!”她兴奋地喊道。

    王若直坐在山顶右侧的一棵松树下擦了擦汗,整个人松弛了下来。一路上他特务似的暗中观察四周是否有路过的行人,离家越近越紧张,生怕被人认出。可是离家越近越是一个人影也见不着,他反而担心起来,莫非……莫非家乡也没逃脱战争的蹂躏?现在他们俯瞰山脚下开阔的田野,白花花的水面冒出秧苗的绿尖,顽强地随着风和水波摇摆:一派和平的气象,可以放心了。起身前他从妻子手里拿回外套,小心翼翼地盖住箱子。

    这时候的李家岭禾堂上锣鼓喧天,北面搭了一个20米、10宽的戏台,戏台边上坐着十几位乐手欢快地演奏不同的乐器,村民们只认得二胡。观众席前排坐着两桌吹唢呐和打锣敲鼓的,他们不属于乐队,而是在演出的间隙烘托气氛的。去得早的观众搬着小椅子坐在前排,去的晚的只能站着看。搞荒货的、炸爆米花的、补锅的自然不肯错过这几年难遇的好机会,早早占了地盘,摆好了摊位,孩子们围着他们来回奔跑、玩耍。原来是李大宏的寿辰,请了最大的戏班,大戏唱了足足半个月。他以往是不肯这么铺张浪费的,难得这次李瀚墨带着妻子回来小住,他大约也有十来年没回来了吧。

    王若直拧开锈迹斑斑的门锁,推开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大门,他径直走到卧室的一个角落,那里盖着一块一米见方的破旧木板,木板上面还盖着两块大石,是用来储存红薯的地窖。王若直搬开石块,揭开木板,一股霉味铺面而来,呛得他咳嗽了两嗓子。原本瞅着蛛网发呆的金子闻声跑来看丈夫有没有事。王若直下到地窖,将箱子留在地窖。出来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将箱子取回,从中取出所有的银元和一个精致的长方形盒子。再将箱子放回地窖,盖上木板,压上石头。

    “怎么又锣鼓的声音?”金子侧耳细听,疑惑道。

    “想必是死了人,或者大喜事……就在附近……我们出去看看!”

    他们掩上门,王若直方想起锁已经坏了,皱了皱眉头。他示意妻子等他,自己又折返回屋,到屋外取了一粪箕土,打开地窖将土盖在箱子上。他又去了一些土,将箱子盖得严严实实,并用脚踩平,直到看不出地窖里埋了什么东西才罢休。然后出去洗了手,将银元装进兜里,拿着长方盒子出了门。太阳已经西斜,约莫下午三四点了。他们循声走到禾堂入口便被人围观了,金子实在太过惹人注意,置身黑瘦矮小的乡民中间,她仿佛仙女下凡般闪闪发光。最里面的包围圈由老婆子和他们年幼的孙子组成,“是谁呀?”她们交头接耳;外面则围着咧着嘴傻笑的男人们,“真白啊……不认识!”他们垂涎欲滴。

    金子有点不知所措,赶紧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丈夫的胳膊。王若直又是骄傲又是陌生,他已经不认识任何一个人,但他自信总有人记得他。

    他爽朗地笑道:“我是王木匠的儿子王若直啊!”

    人群里接二连三地传出“哦!”“发达了”的感叹声。

    其中一个高挑的老妇人向前跨了一步,亲昵地握住了金子的手,她头上系着一方浅灰色的帕子,头发一丝不乱。正是秀才妻子,王若直的堂婶。她十分严肃地驱散围观者,拉着他们挤到了戏台下。她招呼秀玉过来,一个圆脸姑娘答应了一声。她正跟两三个夫人一起坐在椅子上缝衣裳呢,听到母亲的招呼连忙放下手中针线,过来了。王若直记得秀玉,是秀才家从小养在身边的童养媳,现在跟金子差不多高了,是个麻利标致的姑娘。

    “若微呢?”

    听到mama这么问,秀玉有点羞涩,“谁知道他!”她低着头低声回答。

    “那不管他!后天初九,若微跟秀玉完婚,记得来喝喜酒!”

    王若直答应了。他说他得去拜访乡长,拜托婶子照看金子。

    李大宏并不住在李家岭,他另辟蹊径,在李家岭对面的小山“龙舟”盖起独立的院子来。王若直对李家非常熟悉,当年李家建设的时候,他父亲是木匠,并在这过程中跟李大宏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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